欲言又止的爱

有一件琐事，用刀锋牢牢地在记忆的树干上， 肆无忌惮地颏凿着。那被风干的点点斑驳痕迹，像古物在无声中默默发语，诉说着以前的故事。

我那时大抵七八岁，像一只野麻雀被关进了笼子里，极不适应地望着笼外的一切。

上学期间一直住在外婆家。一夜在阳台上乘凉，外婆过来陪我看棕红色的夜空。外婆是唯一一个能够耐下心来聆听我在笼里叽叽喳喳折腾些挣扎声的人。

她看看天空又看看我，不经意地问我最近的烦恼。

我说自己的自尊就像一颗钉子，看似很坚硬，但别人区区一句微不足道的批评就足以化作一把铁锤，把我狠狠地敲碎、砸烂……外婆竭力阻止我这样悲观地想。她用逐渐失去水分的双手充满慈爱地握住我，擦去我狂放不羁的眼泪，用斩钉截铁的话语磨平我锋利的棱角。落在我坚硬的心坎上掷地有声：世界上的所有人和物都是有爱的，只是有些爱需要用心去读懂，不管怎样，你要微笑着，抬着头面对你认为讨厌的一切。

直到后来才知道，爱是一门语言。就像学语文得先熟知拼音，在读懂“爱”这个字眼之前要先学会如何去爱。

于是，我便尝试着抬头微笑，即使是经过天天途径的熟悉地方。正当我已习惯了微笑，再不用强迫自己时，一次偶然的瞥见，惊觉幼儿园门口常年低头炸年糕的阿姨居然会朝我弯一弯嘴角，又一次，我买年糕时微笑着喊了声“阿姨”，她竟走进屋里拿出一只圆润、通红的苹果送给我。

外婆的话语竟然充满了魔力！当我与卖文具的老奶奶打了声招呼后，她从吱吱呀呀的藤椅里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伸手抽了一支粉红色的铅笔送给我。

当年幼儿园的院长还把一串葡萄塞到我的手里……我终于发现，微笑好像是一弦风，只要它有源头，便能吹遍世界的每个角落。

回到外婆家，我兴奋地告诉外婆这令人激动的一切，眼里闪着光，野麻雀的羽翼随风而去，消逝在空中，我的笼子也寻觅不到它的踪迹了，这一切何时消逝的？我毫不在意，现在的心满载着对世界的感激与欣喜！红棕色的夜空下，外婆的脸被霓虹灯闪烁得五彩纷呈，我不知道她的脸蛋有没有和我一样变得通红，但是从紧握我双手的力度来看，外婆的内心一定也如霓虹般闪烁着流光溢彩，我能读懂她的深邃的爱！

正如多年之后，外婆在弥留之际，仍抱着永久的爱与希望，尽力地睁开双眼，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在她欲言又止的神情里读懂了太多的牵挂。

如今，我再次翻开外婆那厚厚一本满是娟秀字迹的日记，这才知道当年她为了让我相信爱，学会爱，专门去市场里买了好几串枇杷。那时的她穿着带跟的鞋子和黑色纱裙，拖着一只不利索的腿，就这样造访了学校边的每一位老人，每一家商店，请他们注意一个朝他们微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