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摇曳的烛火在他胸中燃了又灭,灭了又燃;他是一盏古旧的烛台。在静谧的夜晚,他时常在头顶缀上一团柔和的光芒予人温暖,在黑暗里撑起一片窄窄的明亮。他沉默而圣洁,绽放着耀眼的希望。
但在那烛火灭了的时候,他便开始被恐惧和痛苦残忍地吞噬。在那些冷夜的恶梦里,他总是胆战心惊地想起自己可怕的过去。
他记得他被从乱石埋藏的地层中挖出来,掷入了灼热的熔炉中。经过一段漫长的煎熬之后,他在凶狠的铁锤下变成了一把锃亮的刺刀。他以前的模样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锋利的刀刃。然而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盲目地跟着同来的兄弟们进入了一个铁箱,接着被送到一群面目狰狞的士兵面前。士兵们眼里射出冷酷的光,把他们高高举起,像疯子一般挥舞起来……
一泉泉喷涌的鲜血漫上了他光亮的刀柄,他看着被纷飞的战火弄脏了的大地,他看着被战车残暴地轧过的丰硕的田野,他看着被他杀戮的人们无辜而惊恐的眼神,他看着那被死亡牢牢地捆绑着的跌跌撞撞的希望……
烛光又轻盈地摇曳起来,他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和圣洁。他燃烧着,只有在这时他才有平静睿智的灵魂。但是黑暗啊,你什么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他呢?当灯火阑珊、烛焰将尽的时候,他还是要面对野蛮与仇恨的无情的攻击。过去不堪回首的记忆仍在一遍遍地轰炸着他,尽管他在不再锐利之后就被卸下了作为杀人工具的使命,尽管他又一次经受熔炉的磨炼变成了一盏温馨的烛台,他还是无法完全抛弃过去重获新生。罪恶感在折磨着他——那一双双无辜的眼眸在悲愤地凝视着他,生命的阳光在他脚下被踩碎,像蒲公英一样绝望地飘散……
拥有它的主人换了无数个,他在流亡的路途上用昏黄的烛火唱了一首又一首凄凉的殇歌。在某个微亮的清晨,一位垂老的妇人和一个天真的女童从市场里带走了他。当他被捧在妇人手上跨入那间低矮的农屋时,他呆住了——挂在堂前那张遗像赫然就是最后一个因他丧命的人,就是那些使他日日夜夜都无法安睡的面孔之一!
老妇拿烛台的手开始颤抖,泪水从她深陷的眼窝中流出来,流过那布满沟壑的苍老面容,恶狠狠地砸在他的身躯上。孩子呜咽着把蜡烛点燃,在他的头顶升起一团温暖的光芒。
“爷爷,”女孩无助地啜泣,“以前那个烛台昨天被拿枪的人抢走了,我和奶奶赶早给你买了个新的……烛台还能买回来,可是,可是……”女孩抽噎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们把爸爸抓去当兵了!”
老人心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抹去她的眼泪,自顾自地呢喃:“三十年了……你走了,现在孩子也走了。这战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女孩朦胧的泪眼望向窗外,低声委屈地念着:“奶奶,起雾了……太阳出不来了……”
奶奶爱抚地拍着她的头,抬眼望着柔和的烛火:“别怕,孩子,我们有蜡烛,有蜡烛就有光……”
他尽力把头顶摇曳的烛焰燃得更亮,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明白,没有太阳的日子里,人们只能依靠他的微弱光芒,而如果连他也害怕黑暗,这世界还会有光明的希望吗?
他终于懂得了放弃过去,他应该做的是燃烧自己所有的力量,为了赎罪,也为了保护被他所伤害的人们仅存的一线渺茫的憧憬和向往。
后记:
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
是否醒来有面包跟早餐再喝碗面汤
农夫们烧毁土地跟村庄终于拿起枪
他却慢慢习惯放弃了抵抗
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
是否院子有秋千可以荡口袋里有糖
刺刀的光被仇恨所擦亮在远方野蛮
而他却微笑着不知道慌张
——《止战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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